你有没有想过这样一个问题:重庆,为什么能成为第二代网红城市的典型?尤其在年,当年的五一跟国庆,全国最火爆的两个旅游城市,非重庆与西安莫属。洪崖洞、千厮门、解放碑,是两江四岸的繁荣夜景;李子坝、十八梯、皇冠电梯,是8D都市的独特魅力;还有那充满“赛博风”的建筑,在雨夜的暗巷中被霓虹招牌点缀出一派小说里的未来感。
洪崖洞夜景可要知道,在世纪初的十来年内,在那个用豆瓣查旅行攻略,上去哪儿网搜购票事宜的年代,重庆绝非是最热门的旅游目的地(彼时的一代网红城市包括:大理、厦门、青岛、大连等。)所以,到底是什么使它在短短数年后,便名声大噪呢?
在我看来,移动互联网技术的全面铺开,与短视频平台的顺势崛起,是事情发生变化的关窍。智能手机的应用使用户获取信息的及时性又上了一个台阶,而随手即拍、即录的信息采集方式亦使媒介主体的传播权利深度下沉。以抖音为首的短视频平台更是极大地降低了创作门槛,给予无数个体用户实现个性化内容产出(UGC)的机会。
年上线,年即爆火的抖音App当用户不再单纯是媒介传播的被动接受者,而一转攻势,不少竟成了主动叙事者时,原本“传统的”、“典型的",属于重庆的城市形象也由此发生了嬗变。
爬坡上坎、麻辣火锅、红岩精神,山城、美食、红色,想必是许多上了年纪的朋友对重庆的第一印象。而这些标签,往往也被规整化、正统化,成为8、90年代起。迄世纪初的一众教科书、旅宣读物乃至电视节目上惯用的表述。
修旧如旧的十八梯街区可一朝,海量的个体用户得到媒介创作的权利,他们基于各自迥异的认知背景与具身经验,对重庆进行元素挖掘之时,无数全新的编码视角被开辟,医院里的CT机那般,从头到脚、由外而内地为这座传统的工业城市展开了一场“大剖析”。
固有城市符号里的精髓化作肥料,并在时代特征、圈层文化烙印等多重外因的滋养下,共同培育出了新一代的重庆城市元素:
长江索道其中,又以“8D都市”、“魔幻之城”这一由建筑、道路与交通等一系列外显符号有机构筑的综合形象最具热度,在抖音上,仅洪崖洞一处景点便累计获得了逾10亿次的播放量,何以致此?
一来,是由于这类视觉符号容易识读、也极易被外来游客所理解。错落有致的高楼、纵跨高差的马路、联结建筑与建筑之间的梯坎走廊,给相当多的游客——特别是久居于平原之上的外来者带去强烈的视觉冲击感。毕竟,直接建于山脊之上,且具备庞大规模的现代化都会,在全世界范围内都是颇为稀缺的资源,唯有玻利维亚的拉巴斯可与之并论。
自渝中半岛眺望江北同时,山城景观的异质性也满足了外来者对重庆的空间想象,颠覆常规认知的新奇景象足以将他们从“两点一线”的枯燥日常中暂时地解脱出来,进入到抽离了世俗庸拙的“幻想乡”中去。
二则,重庆的城市形象正好契合了短视频平台所青睐的场景式传播。场景式传播,即指全觉式的,兼具文本、音乐与视频画面,以营造代入感(或者说具身感)为底层逻辑,将场景信息尽可能全盘托出的传播方式。
干说理论显然不够直观,这里以李子坝的“楼吞轻轨”为例略加阐释。
左右两条皆为抖上#李子坝的视频两条视频皆以列车驶入李子坝站的过程为素材,但在拍摄视角、运镜与配乐、文案选取等诸多方面存在差异,由此生成了意涵相异的视觉再生产成果,就宛如大厨运用同一样食材,依据做法跟调料,最终出锅了两道截然不同的菜。
譬如左右两条以李子坝为主题的短视频,左边的采用人物限制视角,切入观景平台行动着的个体,仰望相较于自身尺度算得上“巨大”的轻轨列车骤然驶过的场景,更具在地亲历感。而右边那条则使用第三人称视角,以平(俯)视跟随的手法配上抒情叹咏的怀旧老歌,在描绘复杂的交通形态之余,更烘托出游览者思念故人、感怀人生的情绪。
重庆鸿恩寺大景总结其机制,类似于生物或语言的演化,系承袭前代的基础发生突变。当李子坝、洪崖洞等实体符号在媒介空间中复现时,UGC的创作跟其他网友的转发、评论一道,使现实元素的意涵得以丰富,并以此为母题探掘出全新的内涵,是为“偏移”,当这种偏移积累到一定程度,那么出于蓝而胜于蓝的全新城市符号便宣告诞生。
此外,还值得强调的一点是:影视符号连同其上下游衍生的圈层文化,也为重庆的城市形象添砖加瓦过。陡峭的坡、阴郁的天、涛涛的江,自重庆被世人冠以“山城”、“雾都”等名号的那一日起,这座城市便深得剧组的偏爱。
阴天昏暗的重庆自根植于上一辈重庆人记忆深处的《雾都夜话》、《山城棒棒军》始,故事里脱胎于一方水土的情节,终究与这片山河的秉性相呼应,提炼为一张张脸谱、一幕幕场景,终镌刻入观众的脑海,待到数年、十数年后回顾,这些影视产品竟与重庆勾连得那样紧,紧到若强行将它们割裂,则会到旨趣分离的地步。
《山城棒棒军》里的重庆尔后的《疯狂的石头》、《从你的全世界路过》等作,虽都只是借重庆的景观为背景,却也在潜移默化中勾勒出重庆魔幻的立体交通、色彩浓烈的两江夜景,使之配合着互联网技术的进步,逐渐形成初具气候的“媒介朝觐”,即俗称的“圣地巡游”、“同款打卡”活动。
千厮门大桥附近的滨江路说白了,便是观众在欣赏完影视作品之后,出于对作品中所展现出的“抓眼”场景——或是新奇、或是震撼、又或是共情的心理,而实地到访游览,并利用微博、小红书、抖音等具备实时性与强社交性的线上工具加以再映射、再创造的过程。
好比《从你的全世界路过》中鹅岭二厂的天台,前去打卡的游客中,又有多少是纯粹冲着电影剧情而来的呢?更多人,则只是借用这充满了意涵与留白空间的场景,来想象属于自己的浪漫故事或者都市惊奇罢了。
鹅岭二厂的天台类似的案例不胜枚举,《千与千寻》里汤婆婆的油屋同重庆洪崖洞的夜景,不亦存在类似的联动么?经自媒体的视角挖掘与话题助推,无数曾观看过《千与千寻》的受众下意识地将个人兴趣与话语映射在经过媒介呈现后的洪崖洞之上,在极短的时间内形成了可观的流量入口:尤其对于ACG亚文化圈层而言,不少圈友会萌生至重庆实地打卡的念头,这不仅是满足自身小众文化归属感与认同感的捷径,更可被视作“三次元”日常生活的一类有效调剂。
宫崎骏《千与千寻》中的油屋若说天下无双的山城景观,是老天爷赏饭;
而鳞次栉比的幕墙大厦、错杂稠密的立体交通,则是暗合了正热的赛博美学;
那文化产品里,被意象化了、场景化了的重庆符号,
自然便是这座城市把握住技术、媒介与社会变革的时机,
对于近乎无限的想象空间的自造性书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