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性的秘密
撰文/王淼
秘密，指的既是生理的秘密，也是心理的秘密。
有人说丁度·巴拉斯的《秘密》，是一部以性来影射和批判墨索里尼法西斯主义残酷*权的影片，但就我的观感，它更像是一部表现二十世纪上半叶意大利知识分子性苦闷与性压抑的影片，至少，从整体上看，这部电影的*治背景并不突出，而批判现实的主题也因流于肤浅而显得有点似是而非。
一位满腹经纶的教授，与美艳的妻子一起生活了二十多年，却从来没有真正得到过性爱的快感，他只能靠偷窥妻子的洗澡、偷看妻子的内衣、偷拍妻子的裸照来满足自己的性幻想，他的激情也只能停留在想象的世界中，停留在所有能够引起性幻想的物品上。一旦涉及性爱本身，他马上就会陷入进退两难的尴尬境地，一方面欲火焚身，另一方面压力骤至，无形的心理障碍就像魔鬼附身一样时时刻刻纠缠着他，使得他与妻子之间的每一次做爱，都只能以早泄而草草收场。对于他，妻子烂熟的胴体如同一片等待开垦的沃土，面对这片沃土，他却总是束手无策，心有余而力不足。正像法国作家纪德形容的那样：“肉体的快乐始终是片陌生地，他不停地幻想它，徒劳无益地努力往那里去。”为了满足自己的性幻想，他甚至暗中鼓励、且极力促成妻子与女婿之间的偷情，他本人则沉浸在一种对他们偷情的嫉妒、以及对他们偷情时性爱场景的猥亵想像中，去体验一种隐秘、淫荡而又难言的快感，并在这种虚拟的快感中，尽情放纵着自己的心灵。
作家张炜曾经说过：“27岁至37岁，女人最成熟也是最丰饶的时期，有激情孟浪的能力，也有沉潜淡定的本领。”教授的妻子即是一个这样的女人，在她沉潜淡定的外表下，始终压抑着一颗激情孟浪的心灵。她是一个从来没有得到过性爱满足的女人，有着浓艳的外貌和丰满的身体，一张撩人性感的嘴唇，似乎生来即是为接吻作准备的。她为丈夫的性无能感到无奈，为女婿青春强壮的身体感到迷茫。她窥破了丈夫故意暴露给她看的秘密——他的日记，也接受了丈夫的诱导，但她在暗中期待的同时，却也时时面对着道德的拷问：是维护自己的道德贞洁？还是追求性爱的至情至乐？在两者不可得兼的境况下，她不想欺骗自己的心灵，于是，在经过了一次次的试探、犹疑、忏悔、逃避之后，该发生的还是发生了，她终于对性欲强盛的女婿打开了自己的双腿，并在如醉如痴的性爱狂欢中彻底解放了自己。
对于电影，丁度·巴拉斯从来不吝惜大量的暴露性镜头，他拍摄的性爱场面，细节刻画处，已然到了细致入微的地步。丁度·巴拉斯的性爱镜头谈不上美，但绝对真实，其画面色彩对比浓烈，黑红相间的调子带有古典油画的质感，显示出欲望本身的颜色，能够给人带来强烈的视觉冲击，尤其反射在镜子里的做爱镜头更是香艳至极。教授在对妻子偷情的想象中体验着痛苦的快乐和欲望的撞击，他知道自己需要一个女人的引导，他也因此主动解放了妻子的身体，他甚至还要扔掉自己珍藏多年的书籍，因为他觉得，正是这些书籍使自己丧失了自然的本能，使他最终不知所为何来、所觅为何、作茧自缚。他说：“我的一切都集中于双腿之间，如果能坚挺起来，我会高兴到极点。”不过，让他始料未及的是，放纵了肉体的妻子，心灵也同时得到了解放，而他本人，则变得越来越像是一个初生的婴儿，开始重新行走在性爱的道路上蹒跚学步——对于即将走到生命终点的他，人生似乎绕了一个圈子，最终回到了原点。
法国作家纪德在经过多年灵与肉之间的痛苦挣扎之后，也不得不承认做爱的重点是做，而不是思考。美色当前，却去思考性爱的本原与意义，既是本末倒置，亦显得荒谬可笑。知识分子往往长于意识，却短于行动，特别是针对于性爱，意识非但不能帮助他们进入极乐之境，意识的参与，反而处处限制自然本能的发挥，使他们陷入心理障碍之中而无法自拔。丁度·巴拉斯的《秘密》，为我们提供的即是一个潜意识的世界，其中，每个人都有两种截然不同的面孔，就像诗人波德莱尔形容的那样，“一种朝向上帝，一种朝向魔鬼。”教授的妻子与自己的女婿做爱时，后者模仿的那一声牲畜的怪叫显然别具深意，穿上衣服，每个人都可以道貌岸然，一旦两个做爱的男女赤裸相对，无论知识分子也好，平民百姓也罢，他们的行为本身并没有本质的区别，他们的做爱也均无法超越于动物之境。
反讽的是，知识分子在自我设定的意识与本能的歧路中泥足深陷，似乎也是身不由己的事情。教授的妻子放纵了自己的情欲，却并没有因此解救自己的丈夫，因为教授身患的不仅是生理痼疾，同时，也是心理痼疾，此时此刻，他已然无法承受过于浓烈的身体刺激，妻子的引导非但没有让他恢复自然的天性，反而加速了他生命的终结——他的生命始终处于意识与本能冰火两极的挣扎与撕扯之间，终于不堪重负，濒临坍台。事实上，人生的实质大抵不外饮食男女和日常琐碎，针对于性爱而言，知识的无用，就如同电影结尾处墨索里尼的演讲所象征的*治的宏大叙事一样，显得既荒谬、又可笑。
教授死了，世界仍然如此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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