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昶 行
安第斯山脉,离天堂最近,离历史最远。
用谜铺成的大陆,生长过最为复杂的文明,也失落过最迷幻的文化。
此处有远山——智利百内国家公园TorresdelPaine
如果人生只能有几段记忆,于我而言,那其中一定包括这次,背着背包行走在百内雪山间的感觉。
傍晚时分到达百内PEHOE湖,眼前便是一座红木屋静静躺在湖中小岛上,一条细细的栈道一路延伸到湖心,背景是白雪皑皑的白内角,遗世独立。
徒步百内有两条路线,骨灰级的O线或经典的W线,作为已经被旅途“折磨”得四体不勤的我自然是“偷工减料”地选W线。格雷冰川、法国谷和百内三塔风格迥异。
格雷冰川像是天际飘来的一块蓝色陨石趴在岩石之上,绵延几里,一眼望不到边。乘船深入灰湖,船员随手捞上来几块浮冰,兑上浓烈威士忌,是清寒与灼热的冰火两重天。
法国谷内奇石遍地,瀑布雄浑,整个冰川无时无刻不在向下移动着,每隔十几分钟,有时只隔几分钟,就会迸发出一阵犹如雷鸣般的隆隆巨响,随后某个冰舌口的碎冰便会像瀑布一样流下峭壁,坠入深涧,耳边是冰川河潺潺的流水,让人的内心感觉到不可抗拒的平静。
百内的灵魂是百内三塔,一池天外碧水之上,拔地而起三座宝峰。因为时间安排,我不能在半路安营扎寨,所以看不到日出百内峰通体赤金的胜景,只能一天内往返,上下7小时,20公里,多米高差,加之天气瞬息万变和每小时六七十公里的大风,眼睛虽在天堂,身体却在地狱。
一月的南半球,正值夏季,烈日里一路穿越了灌木丛,登上碎石坡,离百内峰越来越近的时候,本以为可以开始登顶,却突然峰回路转,小路弯弯曲曲朝着北侧的峡谷延伸过去,于是得下到峡谷的露营地,再穿越一片丛林,在耐心和体力都快殆之时又被告之因为前一天大雨通往峰顶的路被封。没有谁会甘心放弃这最后1公里,于是冒着脚底打滑的风险继续往上。最后一段最为崎岖,一路几乎垂直上下,加之狂风和路滑,我基本是手脚并用爬完整个米高差。最后在风雪里问鼎,只见夕阳的余晖划破云层点亮了古老的山峰,染金了融在山巅的白雪,一湾浅绿色的湖水遗世独立,水纹里泛着金色,我内心的狂躁被瞬间安抚,脑中空无一物唯有澄明。
这片土地人迹罕至,没有任何奴役和统治的印记;它藐视国界,也从不放弃挑战人类的极限,只有那些向往自由的人才能得到它的认可。
天堂之谷——智利瓦尔帕莱索Valparaiso
瓦尔帕莱索,西班牙语意思是:去天堂,一个色彩斑斓的好色之城。
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拉丁美洲最伟大的诗人之一聂鲁达,就沉醉在他笔下这座“向天上凹陷的城市”里不可自拔。
这里有42座山头和15条百年缆车。这里几乎没有平地,山脉直接连着大海,建筑全都是依山而建,每户人家的屋顶几乎与他们邻居家的地基持平。于是,瓦尔帕莱索有了一种独特的交通工具——轨道式缆车。这种缆车介于电梯和铁路机车之间,它们像电梯一样靠缆索牵引上下,又像火车车箱一样有车轮和铁轨,在朝阳和斜晖里牵引着这片古老山城的动脉。
爱上这里先爱上这里的涂鸦,据说当年是因为到港船只经常需要翻新刷油漆,所以船员就把剩下的油漆带回家涂鸦房子。当地居民也喜欢雇无名画家创作街头涂鸦,*府不仅不反对,还给予补贴,于是这里你可以看到世界最美的十大涂鸦台阶,你可以看到梵高星空下的向日葵,又或者带领智利走社会主义道路的阿连德。
我很喜欢聂鲁达鲜活的描述:“你是那么荒诞,那么疯狂,那么没有理性。你甚至没有梳理好你的头发,没有穿好你的衣服。彩色的建筑风格和曲折变幻的道路,行走其中,颇觉乐此不疲。”
高原百合——拉巴斯Lapaz
“一望无际的草原在寒冷的空气里迎着朝阳苏醒,天边冻结着的一排雪山,便是粉红色的霞光也暖不了她们,那么明净的一片高原,洗净了人世间各样的悲欢情怀。”这里是三毛梦回的“高原百合”,这里是拉巴斯。
这里海拔多米的高原上下陷的一个碗状盆地,高差多米,四周密封,没有出口。
这里是世界上唯一一座将缆车作为公共交通的城市,红蓝绿和在建的另三条线路基本打通了城市间和周边区域的交通。坐着缆车从山顶一路而下,只见依山而建的房屋密密麻麻,一直漫过山顶,像被挂在两边的峭壁上,神秘炫目。
集市里是眼花缭乱的各种特色街:陶塑街、编织街、玩偶街。三毛笔下那条女巫街原本是卖草药的,为了逗游客好奇,当地妇女就把自己习俗里的奉神祭品和器物搬出来,像瞪着眼睛的骆马干尸,各种离奇的动物的毛、爪、尾巴、牙齿,各种神像泥塑。煞有其事地给你讲解安家出行各种提示,神秘逗趣。
当地妇女都戴着羊驼毛高帽,背着色彩鲜艳的大包袱,搭配艳丽的披肩和肥大长裙。印加人认为社会的核心是庙宇,而每个人的“灵魂庙宇”则是他的头颅,所以要时时戴着帽子,把“庙宇”保护好。跟当地朋友熟了,要别的都可以,唯独帽子是不送人的。
黄昏里,天空苍茫,暮色渐浓,街道斜斜的,背着鲜艳布包的印第安妇女穿梭在高楼和缤纷市场之间,在狂野与杂乱的味道里,生出一股真实的生命力。三毛梦回里的女巫街还在,草泥马还在,深夜里买下的煎鱼妇人的双鱼别针还在,只是不知后来那妇人用什么去别住被寒风吹乱的披风?
异次元的结界——乌尤尼天空之镜Uyuni
总有一个故事,让你沉醉。总有一段经历,让你回味。总有一个人,让你惦念。总有一个城,让你痴迷。这个城,叫乌尤尼,这里,是天空之镜,天之涯,云之尽。
自从NHK的那段“天空之镜”的纪录片在YOUTUBE上不胫而走,日本设计大师原研哉找遍世界,在这里为MUJI找到了“地平线”系列海报的拍摄地,从此乌尤尼盐湖就被供上了世界天堂的神位。于我而言,当我被那天地间的包容力所震撼,就像经历了一段闭关,不只是一段回忆,更是一种修炼。
乌尤尼海拔3米,除了中心小镇的一些供给店和仙人掌之外,就是沙漠。在乌尤尼只能报旅游团或者私人导游,因为一般人无法在荒漠盐地辨别方向,据说GPS导航也会失灵,三天两夜的旅程我也近乎和世界失联。
第二天一清早就出发,经过了当初采矿业萧条以后留下的一堆火车残骸——“火车坟墓”以后,我们逐渐进入了一大片雪白盐沼区域。车子飞驰在坚硬的盐壳上,追赶着湛蓝和纯白的分界线。阳光下盐沼地反射着刺眼的白色,天地茫茫;到了傍晚,这片盐沼被落日余辉染上金色和紫色,一转头你又可以看见升起的月亮,日月同辉,这种震撼无以言状。
第二天凌晨,我们开始寻找“天空之镜”,一辆陆地巡洋舰,一个善良热忱的司机,天荒地老的狂野,触手可及的银河星空,我们逐渐放慢车速,然后慢慢感觉车子驶入一片水泽当中,随着水面越来越厚,涟漪里是越来越清晰的星空倒影,苍穹之下,我们轻得像羽毛,天空之镜,只有这片星光倾城。
这就是久负盛名的天空之镜,却是那样的缄默,天空与镜面,自己与倒影,在那一刻,都变得澄明安静。趁着初生的太阳,光线还算温和,我伴着我的倒影一起走向湖心,停住,定格。
日出日落都是天空之境最让游客追逐的景色,但我比较偏爱阳光下的镜湖,就好像到了世界的结界,让你沉醉在一片静谧里,连呼吸都似乎变得很稀薄。当你轻轻地走向地平线,几厘米的水面,空无一物,却收纳了整个天空。
日出的光影之间唤醒了当初的誓言,人最真实的改变,最痛的也可以痊愈,只要回到原点,追逐风追逐太阳,不辜负纯真的信念。
帝国斜阳里的石头城———库斯科Cusco
库斯科,像一道永远的谜语,高高安置在安第斯山脉之上。
在秘鲁旅行,我思绪总被大雾笼罩的安第斯山和那消失在历史尘埃中的印加帝国所魂牵梦绕。旅途漫长风光迤逦,一切富饶与贫穷、文明与蛮荒、现实与神话,都在这世间的迷雾中纠缠迷离。
漫步库斯科,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惊讶于它酷似香格里拉的独克宗古城。光亮的石板路,斑驳的墙壁,高高的窗台栽满鲜花,艺术个性的小店,头戴高帽披着艳丽披肩的妇女,晒太阳的老人和打盹的狗偎依在半掩的大门外......时光在空气中沉淀,难以名状的亲切感,一种重返香格里拉的错觉。
库斯科的特点就是石头,毫无遮掩的石头城,袒露原始本色。每一处都彰显岁月的痕迹,每一块磨损都代表着历史。当年西班牙人占领库斯科后,曾经试图扫清印加帝国的一切痕迹,然而他们无法毁掉这些石头,只能拆掉屋顶,以这些石墙为地基盖他们的欧式房子。为了平复不安,他们拼命地建造教堂,教堂却不得不使用印加人那些不知道用什么劈开的石块为材料。令人不可思议的是,安第斯地区频繁而又猛烈的地震屡次毁坏教堂(尤其是年和年的两场大地震),但印加人建造的这些地基和围墙下端却安然无损。
在接踵的人群里走进一个古朴的小店,觅得了一把祭祀的权杖,一个大约有些年代的木雕和一块手工羊毛地毯。东西太重,就寄放在店里,贪心在外面逛了一圈,折返回来的时候已经接近傍晚,院子里的店都打烊了,原想店主大概走了,谁想她站在店门口等着,临走时给了我一个大大的笑容,真诚清澈,犹如那安第斯山上的皑皑白雪,出尘不染。就如同库斯科,哪怕曾经经历过战火纷飞,铁骑扫城,千年来安详自如,只招待真正的有心人。
云雾深处的失落文明——马丘比丘Machupicchu
高托在海拔米的云雾缭绕之中,被世人遗忘了整整年才发现。迷城里全是巨石互相叠锁的建筑,每块巨石如何搬上山巅?为什么偏要选择这个地点?这里到底是用来做什么的?为什么最后还是弃城?马丘比丘不是看风景,而是看谜团。
前往马丘比丘有两条线路,从欧燕台乘火车到温泉镇或沿着43公里传说中险峻陡峭的印加古道徒步4天。火车沿着Z形山路,越过众山峦、峡谷、河流、山洞攀爬向上或俯冲向下,高山纵谷,水流湍急,风格色调冷暖交错,在一片险象环生的景色里抵达温泉镇。小镇极小,充其量只能算是个驿站,缭绕在一片云雾之中,山谷间,小桥流水,你不会觉得那是通往神秘古城的门户,倒像是被现代文明遗忘的世外桃源。
第二天一早出发前往马丘比丘,这里时常大雾,坐大巴沿着之字形公路穿梭在云雾间,时而手摘白云,时而脚环绿水。在门前,掏出护照盖了个马丘比丘的红章,透过红印,我穿越到另一个古老,神秘,又沉睡数百年的世界。
这里几乎是一个最难解开的谜,这是云端上飘着的一座石头城,三面环水,北拒风雨,南通古道,却没有一个字记录他的出处,连马丘比丘这个名字也是从安第斯山脉借来的。马丘比丘,在古印加语里意喻古老的山峰,是夹在石头城两侧,其中一座山峰的名字。后人只是偷懒,或信手拈来,便从安第斯山脉中盗用了此名。
有人说这里是最后的印加城市,是印加王国和西班牙发生战争的避难所,后被证明另有其所,又说这里是王国贵族度假的地方,但选在如此险峻的地方度假,花费巨大人力物力似乎有点奢侈。我更愿意相信,马丘比丘是印加宗教神话中一个虚构地带的缩小版,一个朝圣地,朝拜者能够在这里体验他们的祖先经历的一次艰难旅途。
城内满眼全是石头,大小不同,形状各异,不见一梁一木。令人惊奇的是,石头虽被切割成多边形,但连接一体,竟然天衣无缝。石间没有任何填加物。有的石头巨大,不下数百吨,每个角都跟毗邻的石头角角密合。
这里据说只有结绳记事,所以一切的繁荣与陨落都被西班牙人一剑封喉。印加人的故事,只能是一段段面目不清的道听途说。文字,看来是一种宿命。没有文字,历史就是座无字碑,只能被丢弃或者掩埋。
回头望,夕阳下石头城披上了一层余辉,遗世孤立,岁月静好。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
世界上没有一片大陆像南美大陆这样集齐了各种险峻奇特的地貌,也没有一片大陆像南美这样背负着被殖民者洗礼之后连自己从何而来都不得而知的苍夷历史,它如此地被上帝偏爱,又险些被上帝抛弃,挣扎在历史的断层里,落后于现代文明,似乎还沉醉在那神秘遥远的梦里没有醒来。安第斯山脉之旅,震撼和唏嘘各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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