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特?格拉斯诗选
[德]君特?格拉斯/著
芮虎/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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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君特?格拉斯(—)，德意志联邦共和国作家。格拉斯出生于但泽市，年被征入伍,战后曾从事过各种职业，先当农业工人，学习过石雕和造型艺术，后成为职业作家、雕刻家和版画家。著有长篇小说《铁皮鼓》《猫与鼠》等。因其语言新颖、想象丰富、手法独特使他在当代世界文学中占有一定地位，年获诺贝尔文学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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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兰旗帜
血液里流淌成堆的樱桃
鲜明地反抗规劝，
床上用红色的被套。
第一道霜数着芜菁，盲目的池塘，
马铃薯的火焰燃烧在地平线上，
男人的一半也被烟雾纠缠。
日子萎缩，苹果收入木箱，
自由被霜冻了，正在炉子里燃烧，
孩子们煮着铅，把骰子涂上红色。
在节日头巾的白雪里，
皮尔苏斯基①之心，奔马的第五只蹄，
在粮仓里敲打，直到东方之星降临。
染血的旗帜没有图案，
于是冬日赶来，步伐
将跟随狼群找到华沙。
风信鸡的好处
因为它们在气流杆上
几乎不占任何位置
也不在我驯服的椅子上啄食。
因为它们不会鄙弃坚硬的梦皮，
不会每日清晨跟随邮差，
在我门前追逐那些遗留的字词。
因为它们伫立不动，
从胸部到旗标
一块宽容的平面，非常渺小的描述，
没有忘记羽毛，没有省略号……
因为它们让大门敞开，
把钥匙留在讽喻里，
有时会偶尔高声啼叫。
因为它们的蛋是如此轻盈
易于消化，甚至透明。
谁要是此刻已经看到这点，
因为黄色足够了，戴上耳朵保持沉默。
因为这片寂静是如此柔嫩，
仿佛爱神下颏的肉
我贴近她。——
常常是在东风起舞的时候，
隔墙翻动，
翻开新的一章，
我幸福地靠在篱笆上，
不需数那些小鸡，——
它们太多，并且还在持续繁衍。
致所有园丁
为什么你们要禁止我吃肉？
你们现在捧着鲜花到来，
为我准备了紫菀，
好像秋天的余味还不够浓郁。
把丁香留在花园。
杏仁依然苦涩，
煤气表，
被你们称为蛋糕
你们为我切割，
直到我要求得到牛奶。
你们说：蔬菜，——
把玫瑰论斤两卖给我。
健康，你们说，意思是郁金香。
我应该把毒素，
捆扎成小花束，
再撒点盐吃个干净？
我应该靠着铃兰死去？
让百合开在我的墓地，——
谁会保护我不受素食者的攻击？
让我享用肉块。
让我与骨头独自相处，
让它不知羞耻地裸体呈现。
首先在我移动盘子时
要热情地赞美公牛，
然后才敞开花园，
使我能够买到鲜花——
因为我期待它们凋谢的样子。
苦行
母猫在说话。
那么母猫说什么？
你应该用一只削尖的铅笔
给新娘和白雪涂上阴影。
你应该喜欢灰色，
天空堆积的云层。
母猫在说话。
那么母猫说什么？
你应该穿一张晚报，
仿佛手巾里包着土豆
每天都穿这种服装
别再试新的衣裳。
母猫在说话，
那么母猫说什么？
你应该划掉舰队，
教堂、罂粟与鼻血，
那面旗帜也应该划掉
在天竺葵上散满尘灰。
你应该，母猫继续说，
只是靠肾、脾和肝，
靠没有呼吸的酸肺，
靠没有尿液浸泡的肾，
靠老化的脾和硬化的肝，
盛在灰盆子里：你应该这样生活。
然后面向墙，从早到晚不停地
反刍绿色的图画与绿块，
你应该用你削尖了的铅笔
写下苦行，写下：苦行。
母猫这样说：写下苦行。
警告
小心，风睡在口袋里，
也睡在女裁缝的顶针里。
当她用雨，用自己悄静的喷泉
缝补天空裂口，燕子飞来帮忙。
小心，风睡在口袋里。
如油在小小善意微笑的轴承里。
还有阿姨们的挤压，舌头摩擦词语，
夜里，人们听到男高音和开门声。
小心，风睡在口袋里，
在手套里它爆炒着鼓掌的豌豆。
五条街也盛不下它，
还有那引诱人们去跛行的广场。
小心，风睡在口袋里，
风在它的口袋里醒来。
在广告里推广廉价修补雨伞
醒来，它撕开自己睡眠的衣裳。
风在它的口袋里醒来。
它在所有的花园驱赶郁金香，纯洁的少女，
在钱币上，
在火车站常常是碾死的舌头，
在消防池和墙壁中间，
它在卵石下继续挤压
自己精准的检阅。
歌德
——或者是对曼海姆国家剧院的一个警告
我畏惧那些人，
他们身上散发着英格兰烟斗味儿。
他们的关键词并不刺人，
而是要播放出去，
如果我安然入睡。
我是多么畏惧啊，
如果他们来自法兰克福，
还随身带着自己的烟草，
打量着我的妻子
温柔地谈论着书籍。
畏惧，吸烟斗的人
将会向我提问，
歌德在何地说过什么，
他如此要表达什么，
今天以及未来应该取得理解。
然而，如果我失去了畏惧，
如果我自己厚厚的书，
长达九百多页
描述了那烈火熊熊的火堆，
在他们的烟斗前燃烧？
畏惧，我的书这样开始，
歌德先生表示同意，
当他用自己的意图和导火线
让魏玛剧院在熊熊火光中
化为灰烬——
正如尼禄，还有莎士比亚
也曾经是纵火者与诗人
昏厥
我们阅读燃烧弹想象燃烧弹。
既然我们不能想象燃烧弹，
就阅读燃烧弹，直到我们
能够在燃烧弹下面想象。
如今我们抗议燃烧弹。
在早餐之后，沉默，
我们看到了照片，燃烧弹的威力。
我们用粗略的网屏展示
说道：你看，燃烧弹。
他们使用了燃烧弹。
不久将用更清晰的图片，
出版价值不菲的画册，
详细描述燃烧弹的威力。
我们咀嚼燃烧弹，写着抗议信。
但是我们读到，还有
比燃烧弹更糟糕的东西。
很快我们抗议那更糟糕的东西。
我们合法的抗议，任何时候
被书写折叠贴上邮票，装订成书。
昏厥，在橡皮墙壁上得到试验。
昏厥制作出唱片：昏厥之歌。
没有携带吉他的权力。——
然而权力在外面的世界
细密而沉着地发生影响。
梨与豆
在绿色的蛋黄凋萎之前，
母鸡孵化出一个早秋，
现在，在磨剪刀的人
用粗粝的拇指检测月亮之前，
夏天还悬挂在三浔之上，
霜冻锁住了一座圆形雕饰，
在首饰变为雨水流逝之前，
还在颈项裸露之前，半为云雾遮掩，
在消防队浇灭紫菀之前
蜘蛛掉进了玻璃杯，
就这样躲过了一场气流，
之前，在我们打扮自己之前，
在蹩脚的小说里面盘旋，
让我们一如既往折断绿豆荚。
用黄色的梨，一粒丁香，
用骟羊肉让我们用绿豆荚，
用黑色的丁香和黄色的梨，
我们要这样吃绿豆荚，
用骟羊肉和着丁香与梨。
结束
男人啊，以著名的表达方式
思考到结束，
总是在考虑结束；
男人啊，他们没有目标——只在可能时可能
只有终极目的——弃掉的社会
在死人坑后插上一根木桩；
男人啊，从记录的失败总数
只得出一个结算：在浓烟密布的决战
烧为焦土的战场；
男人啊，他们在每日的协商里
抽出最粗糙的作为技术上成立，
得出最后的解决方案，
作为男人的方式总结；
俯瞰的男人啊，
他们追求自己的作用
异想天开的男人啊，
他们的拖鞋都没有温暖
却成天穿在脚上，
男人啊带着陡峭的理想，却跌倒在浅滩，
结束——我们问道——结束了吗？
阿多诺②的舌头
他坐在开了暖气的房间
阿多诺带着美丽的舌头
用他美丽的舌头游戏。
那边从楼梯上来了屠夫，
他们通常从楼梯上来，
屠夫们走得越来越近。
阿多诺拿出他圆形的
擦干净的小圆镜
照照自己美丽的舌头。
屠夫们却没有敲门。
他们用刀撬开了
阿多诺的门，没有敲门。
阿多诺刚好独自在家，
独自和他的舌头在家；
纸张在伏击词语。
屠夫们从屋子的楼梯
离去，把美丽的舌头
提回他们的家去。
很久以后，阿多诺的舌头
被切割开来，长了苔的舌头，
索取那只美丽的舌头。
太晚了。
注:
①皮尔苏斯基，Pilsudski（-），波兰在年至年期间的军事独裁者。
②阿多诺，（-），德国著名哲学家，其名言有：“奥斯维辛之后，写诗是野蛮的。”
[译者简介]芮虎，德籍华人学者、作家、翻译家，主要译著：《策兰诗文选》《柏林—凤凰涅槃》《德国当代小说选》《心的岁月——策兰巴赫曼书信集》、君特?格拉斯《结束了》、施泰纳教育哲学系列，以及巴赫曼、荷尔德林、特拉克尔、里尔克、布莱希特、昆策等人的诗歌。
愤怒的诗人
——谈君特?格拉斯的诗歌
芮虎
君特?格拉斯（GuenterGrass），德国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多才多艺，早年攻读艺术，其雕塑和绘画自有其独创风格。小说是他最得心应手的文学技艺，其《铁皮鼓》以及其他两部小说《猫与鼠》和《狗年月》构成了恢宏的“但泽三部曲”，加上《比目鱼》等长篇小说，都属于盛开在世界文学花园里的奇葩。然而，格拉斯也写诗。正如所有别的文学青年，格拉斯在20世纪50年代就热衷于诗歌创作，他的第一部出版物《风信鸡的好处》就是诗集，他所获得的第一个文学奖也是他的一首诗。正如他自己所言，诗歌总是认识他本人的最准确的工具。然而，由于他的小说及叙事文学作品之浩大声势，其诗歌作品的光芒似乎被遮蔽了。在中国，人们所读到的几乎都是他的散文类作品。直到格拉斯去年去世，留下一部遗著《结束了（VonneEndlichkait），里面诗歌、散文、绘画交相辉映，令译者耳目一新。才发现，原来格拉斯的诗歌还是写得如此有声有色。
这里所选译的10首诗，几乎都是格拉斯早期诗作。就风格而言，丰富多彩，从表现主义、超现实主义到荒诞派，从写实到梦境的游走。里尔克、特拉克尔、布莱希特等前辈的影响随处可见，然而，格拉斯独特的冷峻奇特之风格也跃然纸上。
20世纪50年代，是德国战后文学的新起点。德国四七文学社聚集了德语新文学的一批精英，伯尔、策兰、巴赫曼、吕姆科夫、恩岑斯贝格尔等，当然，还有格拉斯。群星灿烂。作为一位艺术家，格拉斯回忆起故乡所在的波兰。
第一道霜数着芜菁，盲目的池塘，
马铃薯的火焰燃烧在地平线上，
男人的一半也被烟雾纠缠。
日子萎缩，苹果收入木箱，
自由被霜冻了，正在炉子里燃烧，
孩子们煮着铅，把骰子涂上红色。”
——《波兰旗帜》
这首《波兰旗帜》，格拉斯写于50年代，那时，东欧国家苏化，波兰的旗帜上白下红，在格拉斯看来，是一片冰天雪地，“自由被霜冻了”。格拉斯属于被驱逐出家园的流浪者，一位从天主教退出的无宗教人士。然而，他却保持着对爱的信仰。在他的诗歌里随处可见的是对人类的爱，他尊重别人的宗教，甚至也尊重别人改变自己的宗教。比如他在《海豚》里献诗的两位对象，一位是耶稣的门徒，著名的传教士保罗，另一位是他在杜塞尔多夫上艺术学院时的艺术教授。而他自己，则认为有幸能够保守住自己的选择自由：
我守住了出口，
潜水游向自由。
—《—海豚》
作为一位力主和平的人士，格拉斯也是20世纪60年代的反战人士，当时，西方知识分子面对的是美国的燃烧弹在越南大地上的肆虐，于是，格拉斯写下了《昏厥》，然而，他也认识到，靠示威游行无济于事。
然而权力在外面的世界
细密而沉着地发生影响。
《—昏—厥》
格拉斯很在行色调的调兑，他的诗里写道：
让我们一如既往折断绿豆荚。
用黄色的梨，一粒丁香，
用骟羊肉让我们用绿豆荚，
用黑色的丁香和黄色的梨，
我们要这样吃绿豆荚，
用骟羊肉和着丁香与梨。
《—梨—与豆》
读完这首诗，我想起了张枣的诗《厨师》，两位诗人都是厨师，一位主西餐，一位做川菜，对文字烹调得都是如此有声有色。
格拉斯的诗歌有不少暗喻，有时，译者翻译了他的诗，却不知道其中的意义何在。比如《阿多诺的舌头》，是对哲学家阿多诺的讽刺还是赞美？其中，屠夫是谁？镜子又象征着什么？神秘主义的影子隐隐约约，令读者扑朔迷离。
格拉斯于年4月去世，留下一部即将出版的著作《结束了》，给他的人生画下了一道美丽多彩的句号。这是一部集诗、画、散文于一体的书，是他漫长人生旅途的漫忆，最终用母语写下《结束了》这首压轴诗，将一生的所有归结于他的故乡，波罗的海的但泽城（今天波兰的格但斯克）。
年5月10日，在德国吕贝克市格拉斯的纪念会上，德国*要，包括德国现任总统高克，前总理施罗德等都莅临现场表达自己对这位德国当代文学大师的哀思。而来自美国的文学家约翰?欧文则充满深情地回忆格拉斯，说格拉斯在20世纪80年代就批评欧文，说“你看起来不像以前那么愤怒了”。格拉斯，就是这样一位愤怒的诗人，他既充满对人类的关爱，又无情地抨击社会弊病，指责发生在世界各地的战争。
格拉斯走了，他的诗歌却永远留下来，充满生气。
刊于《草堂》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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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执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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