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难辉煌》
金一南
第一章地火——红色*权为什么能够存在(接上期)据包惠僧回忆,当时陈独秀与马林达成的大体共识是:
一、全世界的共运总部设在莫斯科,各共产*都是共产国际的一个支部。
二、赤色职工国际与中国劳动组合书记部是有经济联系的组织。中国劳动组合书记部的工作计划和预算,每年都要赤色职工国际批准施行。
三、中共中央不受第三国际的经济援助。如确有必要时开支,由劳动组合书记部调拨。
虽然只承认“赤色职工国际与中国劳动组合书记部是有经济联系的组织”,用中共中央的下设组织中国劳动组合书记部绕了个弯,缓和了陈独秀一直坚持“中共中央不受第三国际的经济援助”的观点,但从此,中国共产*还是接受了共产国际的领导和经济的支援。
中共二大正式通过了《加入第三国际决议案》。
那么,共产国际给中国共产*人提供了多少援助呢?
与国民*接受的援助比较起来,相去甚远。
据陈独秀年6月30日致共产国际的报告,从年10月起至年6月止,共收入国际协款元。因*员人数不多,全*还保持人均年支出40元至50元的比例;但随着年以后*员人数大幅度增长,国际所提供的费用远远跟不上这一增长速度了。全*人均支出由最初的平均40元下降到年的4元。苏联和共产国际的援助主要都转到了国民*方面。
尽管经费援助十分有限,但对早期中国共产*人来说,这依然异常重要。
据陈独秀统计,建*初期*的经费约94%来自共产国际,*又将其中的60%用于工人运动。显然,中国共产*成立后能够很快在工人运动中发挥重要领导作用,同共产国际提供经费的帮助分不开,也同中共将其绝大多数用于工人运动分不开。
*的组织不断发展,以革命为职业者渐多,各种开销日渐加大。对20世纪20年代脱产的共产*员,组织上每月给30元至40元生活费。尽管“二大”明确规定了征收*费的条款,但大多数*员的实际生活水平本来就很低,*费收入便极其有限。陈独秀在“三大”上的报告称,年“二大”之后,“*的经费,几乎完全是从共产国际领来的”。
到年1月至7月,*员交纳的*费仍不足元,而同期*务支出已达18万元;若再将这一年共产国际、赤色职工国际、少共国际、农民国际、济难国际等提供的*费、工运费、团费、农运费、兵运费、济难费、反帝费、特别费等总算起来,有近一百万元之多。
比较起来,*的经费自筹数额实际不足千分之三。所以,尽管这一数量远远少于国民*接受的数量,但必须承认,共产国际对中国共产*人提供了重要支援。
共产国际的援助给早期毫无经济来源的中国共产*人提供了巨大帮助。但又正是通过有限的援助形成的对共产国际的依赖关系,给中国共产*人造成了相当的损害。
中共*史上,有三位领袖人物皆着力于让中共独立于共产国际。
首先是陈独秀。
陈独秀个性极强,说一不二,向来不愿俯首听命。他说,拿人家钱就要跟人家走,我们一定要独立自主地干,不能受制于人。其所言极是。问题是,连从监狱里解救你的钱都要别人支付,还怎么独立于人。尤其是在接受援助、成为共产国际一个支部以后,还想保持与联共和共产国际的“兄弟关系”,只能是书生意气的一相情愿了。
年春,马林提出中共*员加入国民*以实现国共合作的建议,陈独秀强烈反对。他给维经斯基写信说:“共产*与国民*革命之宗旨及所据之基础不同”,国民*“*策和共产主义太不相容”,人民视国民*“仍是一争权夺利之**,共产*倘加入该*,则在社会上信仰全失(尤其是青年社会),永无发展之机会”。
应该说马林的建议颇富创见。在荷属殖民地的解放斗争中积累了丰富统一战线经验的马林,看到当时中共仅是几十个知识分子组成的小*,与五四以后蓬勃发展的革命形势不相适应,加上孙中山也不同意*外联合,因此提出共产*员加入国民*的建议,用国民*在全国的组织机构和*治影响,使共产*迅速走向工农大众、迅速发展成长壮大起来,可以说是革命*人战略与策略的高度融合。
也应该说,马林的建议颇含风险。虽然皆以个人身份加入,但弱小的共产*进入到庞大的国民*里去,怎样保持独立性而不被吞并?怎样维护蓬勃的锐气而不被官僚化、贵族化?怎样坚持自己的主义而不变成别人的尾巴?再好的革命策略弄得不好,也会因丧失原则而变成坏的机会主义战略。
马林的建议中还隐含着一些错误估计。他认为中国革命只有两个前途,或者共产*人加入国民*,或者共产主义运动在中国终止。把是否加入国民*看做决定中国共产主义运动生死存亡的问题,在给共产国际执委会关于中国形势的报告中认为“中国*治生活完全为外国势力所控制,目前时期没有一个发展了的阶级能够负担*治领导”,同样是一种不正确的判断。
创见、风险、谬误就这样奇妙地组合在了一起。
马林在强调国共合作的好处,陈独秀在强调这种*内合作的坏处,一时间,与早先的经费之争一样,双方再次出现僵局。
但在承认“各共产*都是共产国际的一个支部”之后,僵局不可能持久。
马林的建议遭到陈独秀拒绝后,便动用了组织的力量。共产国际从年7月至年5月作出一系列命令、决议和指示,批准马林的建议,要求中国共产*执行,并令中共中央与马林“密切配合进行*的一切工作”。
就这样,在年8月马林亲自参加的中共中央杭州会议上,尽管多数中央委员思想不同,但组织上还是服从了、接受了共产国际的决定。
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今天回过头去看20世纪20年代中国的大革命实践,共产国际关于国共合作的决策基本是正确的。说它正确,因为正是这一决策种下了北伐革命成功的种子。而在正确前要加“基本”二字,因为它仅仅简单提了一下“不能以取消中国共产*独特的*治面貌为代价”、“毫无疑问,领导权应当归于工人阶级的**”却没有任何具体的安排和可行的措施,实际上是不相信中国共产*人的力量与能力,由此也埋下了大革命失败的种子。
目标与风险成正比。这是任何决策都无法规避的两难。
夹在两难之间的,是陈独秀。
年5月,李大钊认为自己和陈独秀都对于马克思主义的研究不深刻,对于俄国情况知道的也少,因此主张“此时首先应该谈致力于马克思主义的研究”。陈独秀的想法则不同。他说“我们不必做中国的马克思和恩格斯”,“我们只要做边学边干的马克思主义的学生”。
陈独秀以为他的建议要容易实行一些。后来自己真的“边学边干”了,才真正体会到“做边学边干的马克思主义的学生”不知要难上多少倍。
长期以来,人们说陈独秀的领导是一言堂、家长制,包惠僧一语中的:“以后(接受经费以后)就不行了,主要是听第三国际的,他想当家长也不行了。”曾经叱咤风云,领导新文化运动、被毛泽东称为“五四运动时期总司令”的陈独秀,在大革命时期固然有他的错误,但面对共产国际作出的一个又一个决议,有时明知不可为,也只有放弃个人主张而为之,大革命失败后他还必须承担全部责任,这就不仅仅是他个人的悲剧了。《真理报》发表社论,指责陈独秀“这个死不改悔的机会主义者,实际上是汪精卫在共产*内的代理人”。这种似曾相识的扣帽子习惯和无限上纲的语言风格,竟然20世纪20年代共产国际和联共(布)就在使用,真使人感到文化大革命的起源不在中国。
下台后个人反省期间,陈独秀经常念叨的一句话就是:“中国革命应由中国人自己来领导。”
陈独秀之后,第二个想独立自主大干一番的是李立三。
年蒋冯阎大战,李立三认为国民*的统治正在崩溃,中国革命必将发展为全世界最后的阶级决战,于是要求“苏联必须积极准备战争”,“蒙古在中国暴动胜利时,应在*治上立即发表宣言,与中国苏维埃*权联合,承认蒙古是中国苏维埃联邦之一,紧接着大批出兵中国北方”,“西伯利亚十万中国工人迅速武装起来,加紧*治教育,准备与日本帝国主义的作战,从蒙古出来,援助中国,向敌人进攻”。在这一暴动蓝图中,中国革命是世界革命的中心,共产国际只是执行这一计划的配角。
李立三犯了大忌。
共产国际和联共指导中国革命,出发点和归宿点从来是以“世界革命的中心”——苏联的利益为核心,在中国寻找到能够与苏联结盟的力量以分散帝国主义压力,保护世界上第一个社会主义国家苏联的安全。年4月维经斯基来华帮助建立中国共产*,共产国际和联共中央*治局给他指示的第一条,即“我们在远东的总*策是立足于日美中三国利益发生冲突,要采取一切手段来加剧这种冲突”;其次才是支援中国革命。即使是给中国国民*和中国共产*提供巨大帮助,推动了北伐革命的有力发展,同样也是出自苏联国家利益的需求。现在突然间跳出个李立三,一口一个“暴动”,指手画脚地要求“苏联必须积极准备战争”,“从蒙古出来,援助中国,向敌人进攻”,要求苏联置自身安全于不顾,全力配合中国革命,真是令共产国际和联共惊讶得目瞪口呆了。
抛开李立三的设想完全脱离实际、给中国革命也带来了严重损失不说,单是既从国际支取经费、又不愿接受其批评和指示、特别是要求苏联放弃五年计划准备战争、要求蒙古加入中华苏维埃联邦等,也的确是太狂妄了。
国际以最快的速度和最根本的手段进行了干预:停发中共中央的活动经费。
这是中共自建*以来所受到的最严厉制裁。
被停发了经费的李立三。便只剩下台一途。
正反两方面的经验都证明:一个**、一个社团独立与否,并不在其领导人的主观意念如何,而在是否具备客观条件。中国共产*人要想改变这种对共产国际的依存关系,不仅有赖于*治上、军事上斗争经验的日益成熟,更有赖于经济上找到立足之地。后一条更为关键。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我们说最终给中国革命开辟独立发展道路的,是毛泽东。
一纸《孙文越飞宣言》,孙中山表明他不相信中国能够产生红色*权。
找到五条结论,蒋介石说红色*权的根源在于“赤色帝国主义者之毒计”。
总想“挤柠檬”的斯大林,又怀疑脱离了国民*的共产*人能否独立存在。
托洛茨基则认为,大革命失败后去农村搞苏维埃运动既不可能,也为时过晚。
但中国的红色*权产生了,独立存在了,迅猛发展了,谁来解释这一切呢?
十月革命一声炮响,给我们送来了马列主义。送来了组织指导。甚至送来了部分经费。但没有送来武装割据,没有送来农村包围城市,没有送来枪杆子里面出*权。
布尔什维克*人最后占领冬宫之前,没有建立自己的*权。列宁在十月革命前夜,还不得不躲藏在俄国与芬兰交界的拉兹里夫湖边一个草棚里。离武装起义只剩下不到20天了,才从芬兰秘密回到彼得格勒。
后来雨后春笋般出现的东欧社会主义*权,基本都是扫荡法西斯德军的苏联红军帮助建立的。当苏联的支持——特别是以武装干涉为代表的军事支持突然消失,厚厚的柏林墙便像一个廉价的雪糕那样融化掉了。
越南,朝鲜,基本上大同小异。
古巴的卡斯特罗游击队也是在先夺取*权之后,才建立*权的。
格瓦拉在南美丛林中和玻利维亚*府军捉迷藏时,也没有首先建立*权。
不是列宁不想。不是胡志明不想。不是卡斯特罗不想。不是格瓦拉不想。是没有那种可能。
为什么偏偏在中国就有这种可能?
年11月,中华人民共和国建立以前18年,毛泽东就在中华工农兵苏维埃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上宣布“中华苏维埃共和国”诞生。而在“中华苏维埃共和国”诞生之前,星罗棋布的红色*权已经在白色*权周围顽强存在,并有效地履行一个*权的全部职能了。
为什么在中国能够如此?
全世界没有哪一本百科全书能够诠释这个问题。
年蒋介石刚刚去世,美国作家布赖恩·克罗泽就出版了一本书《Themanwholosta》。书名就不大客气,翻译为“丢失了中国的人”。书中说:“对蒋介石的一生进行总结,蒋介石有自己的勇气、精力和领袖品质,他不仅是一个有很大缺陷的人物,而且从希腊悲剧的意义上讲,他也是一个悲剧性的人物。他的悲剧是他个人造成的”,“蒋介石缺少那些将军和*治家流芳百世的先决条件——运气。他的运气糟糕透顶”。
蒋介石数十年惨淡经营,竭力奋斗,被仅仅归结为“运气”二字,克罗泽过于轻率。
蒋介石想消灭共产*人的愿望终生不改。十年内战时期有“两个星期”理论,解放战争时期发展为“三个月”理论——“三个月消灭关里关外共军”,兵败台湾后又有“一年准备、两年反攻、三年扫荡、五年完成”,一辈子生活在扑灭燎原烈火的梦境之中。
中国的红色*权为什么能够在艰难困苦中顽强存在?
中国的红色*权为什么能够在白色恐怖中迅猛发展?
中国的红色*权为什么能够在内外干扰中取得辉煌的成功?
蒋介石找过五条原因,但终生也没有弄明白。克罗泽把所有原因归结为一个最终的“运气”,也没有替蒋弄明白。
回答者只有毛泽东。(未完待续)
来源:储运二车间
编辑:李田甜
审核:孟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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