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贼王》是尾田荣一郎的长青少年漫,因为商标注册的原因,国内译名《航海王》,目前已经连载了一千多话,连载时间超过二十年,应该是目前还在连载中的漫画里全球粉丝量最高的作品了。
我在很久以前收集了一套《航海王》浙美出版的国行漫画,收藏之后一直也没看过,直到最近才打开开始回味,这几天正好看完了空岛篇,觉得很有意思,写一篇文章分享一下。
首先要了解的一个背景是,《海贼王》的故事主线是一个航海探索的故事,这种基础情节线的设计有点类似于《镜花缘》或《格列佛游记》,在海贼的世界里,每一个岛屿登陆后都有自己独特的文化甚至生态系统,而作者尾田明显是一个对全球文化有着广泛兴趣的人,因此在各种岛屿上的文化以及情节事件设计上都能找到现实世界里的影子。
比如更早的阿拉巴斯坦篇,尾田设计了一个沙漠国家,其服饰、宫殿形制、文明符号等都跟埃及高度相似;
阿拉巴斯坦首都的伊斯兰风格建筑与服饰
王宫停灵殿里的各种文化符号
目前还在连载的和之国篇,则明显是取材日本本国文化,甚至作画上也大量使用了浮世绘风格;
和之国入国时的海浪和大鲤鱼
此前出现过的九蛇-女儿岛则融合了中华元素与希腊神话中的蛇发女妖传说;
城寨建筑原型为山西悬空寺
鱼人岛篇的核心情节设计上,则借鉴了黑人平权运动史来描绘鱼人族与人类的关系。
致力于推动鱼人族与人类社会融合的平权运动者,鱼人领袖乙姬
在空岛篇中,有心的读者可以明显地发现,尾田大量借鉴了南美洲的文明符号,以及美洲殖民史来构建空岛篇的核心剧情。
首先,在海贼的基础世界观里,只有海洋和岛屿,天上是没东西的,但是到空岛篇开始提起天上的岛屿也就是空岛的传说,核心剧情是主角路飞等一行人来到加亚岛,这个岛没有原生文明,有一个小镇子,看上去像是美洲殖民时期那种殖民据点,三教九流在此聚集;
加亚岛上不法之徒聚集的小镇
路飞一行说出自己要去空岛探险的梦想,被众人嘲笑,因为大家都不相信世界上有漂浮在天上的岛屿,认为这是痴人说梦,此时后期非常重要的一个反派人物黑胡子马歇尔蒂奇登场,尾田用一个跨页呈现了海贼漫画史上经典之一的名台词:
人的梦想是不会停止的!
坚持做梦的路飞等人得到了潜水打捞团队首领蒙布朗库里克的帮助,搭乘冲天海流,真的到达了空岛,并在空岛完成了一番冒险。
为了便于理解尾田设计的精妙,我就不再按照故事情节发展的线索来梳理,而是透视一下整个空岛的剧情设定。
首先空岛在过去和现在都存在,尾田的设定是天上存在一种云,这种云在核心中凝结了一种海洋元素(同样是海贼漫画设定里的海楼石分子),因而上面可以站人,这种云被称作岛云,甚至可以剪裁用来当作建筑房屋或制造家具物品的原材料。
空岛上有原住民,但由于岛云无法生长作物,空岛人无法自给自足,长期以来靠冲天海流将地面世界的物品冲到天上来而维持生计,被冲上来的泥土因为可以生长作物,因此来自大地的泥土在空岛是最宝贵的物品。
Verse应是一个根据日语片假名的误译,我看大部分英文资料上写作Vearth,是根据earth而设计的空岛信仰
看到这里很多跟土地有关的文化概念已经在疯狂敲钟了,比如《未来水世界》里的后现代世界观,世界被水淹没不知所措,人们同样为一点泥土而疯狂,土地被赋予神格一般的高度,而以后殖民地时期的美国南北战争为背景的《飘》则奉献了更为经典的名对白,女主斯佳丽在历经劫波之后一朝顿悟:Landistheonlythingthatmatters,it’stheonlythingthatlasts.
这种对土地的执着居然刻在美国的文化基因里,今天看来似乎不可思议,然后这再次印证并扩大了某句至理名言的适用范围:往上翻三代,谁家还不是个农民了?哪怕是灯塔国民们,祖上也都是种地的。
这一点如果结合美洲殖民史会更好理解,与南美殖民者以屠戮与奴役南美原住民、毁灭阿兹特克文明与印加文明、以及搬运黄金为主线任务不一样,北美殖民者们在今天美国的东海岸建立起第一批殖民地城镇,伐木、种植小麦和烟草、建造教堂、驱逐原住民、不断西进,凡此种种,就是为了取得那些他们在社会阶层板结的欧洲已经无法取得的至宝资源—可耕种的土地。土地是他们安身立命的根本,也是第一代殖民地居民从欧洲来到美洲,逆天改命的唯一机会,所以土地没有神格,但在尘世的影响却可能远超上帝。
回到海贼王,空岛居民这种对土地的执着源自于耕种的实际需求,也渐渐发展成一种宗教性的崇拜。
空岛对土地的崇拜演化为宗教图腾
而空岛居民的种种文化符号,不得不让人判断作者是以北美基督教文明,来自欧洲的殖民者为原型而设计了空岛文明。
比如进入空岛领地要经过一扇大门,这扇门上刻有英文字Heaven’sGate,也就是天堂之门,这是对基督教文化的一种借用;
空岛警卫队的造型,是美军经典的贝雷帽造型;
空岛在经历动乱前是神权*治,这与殖民地发展初期教会权力的盛行如出一辙;
、
空岛曾经的最高统治者被称为神,其名为甘福尔(GonForr),其造型为批长袍的白胡子老头,形似基督教里常见的上帝形象;甘福尔在被迫离任之后自居空中骑士,其造型是非常经典的欧洲骑士铠甲装,使用的武器也是中世纪重装骑士常用的冲锋长矛,而他的飞马(在海贼世界设定里是一支吃了马马果实而成为飞马的鸟)坐骑则更加坐实了这一形象来源为中世纪骑士文学里勾勒的骑士形象。
以上种种,都在印证这些空岛原住民们是作者参照(来自欧洲的)美洲殖民者文化而创造的。
有殖民者自然有被殖民者,在海贼王的空岛故事里,作者刻画了一个名叫山迪亚的民族;山迪亚人的服饰、武器等接近印第安人;
他们的黄金乡传说明显取材自南美传说,他们的金字塔则直接沿用了阿兹特克人的金字塔造型;
山迪亚人崇拜蛇神,这条蛇不是虚构的,而是实际存在的一条超巨大蟒蛇,其形象的一个显著特点是蛇首两侧有穗状羽毛,这很明显是南美阿兹特克文明崇拜的羽蛇神形象;
总结来说,山迪亚文明可以理解为是作者对美洲多种不同的原住民文化的一种融合再创造。
即然殖民者和被殖民者都出现了,那么很明显作者是要借用两者的冲突关系来完成叙事任务的,实际上,整个空岛篇我个人认为最为精妙之处正是对于这一冲突关系的设计和处理。
山迪亚人原来居住在地面的加亚岛上,与空岛八杆子打不着,此加亚即为前文提到的彼加亚,前面我们说过主角路飞等人到达的加亚岛似乎没有原生文明,那是因为四百年前山迪亚人离开了这里。
在我们的现实世界里,是殖民者们通过航海技术来到新世界,也就是原住民们世代生存的美洲大陆,因此在这种文明冲突中,我们很容易进行道德上的判断,认定殖民者的邪恶本质;即使基督教文明没有对原住民采取种种反文明、反人道的手段,大家还是很容易站在原住民的立场上去思考—原住民世代生长于斯,白人凭什么跑过来划分土地?
但在海贼的空岛剧情里,作者做了一个很微妙的调整,所谓的“殖民者”空岛居民们一直在天上,哪儿也去不了,非常被动,甚至十分可怜,根本没有土地可以进行农业耕种,只能依赖冲天海流偶尔的恩赐;是居住在加亚岛上的山迪亚人在四百年前遭遇了超巨型冲天海流,把山迪亚人聚居的半个加亚岛一口气冲到天上去了,对于空岛居民来说,这无异是神从大地给予他们的馈赠,面对这宝贵的土地,焉有不取之理,于是空岛人进驻了天上的加亚岛,然而山迪亚人对自己世代守卫的土地自然也是寸土不让,于是双方你来我往互相争夺了四百年。
看到四百年这个数字,是不是也颇有熟悉之感。
年,载着欧洲移民的五月花号(MayFlower)登陆普利茅斯,距今恰好四百年。
尾田的设计让殖民者与被殖民者之间的道德关系变得格外微妙与模糊,毕竟空岛居民从来没有发动殖民的初心,是山迪亚人和加亚岛一夜之间被冲天海流送到了空岛上,这就好比美洲大陆如果自己飘到了英吉利海峡港口,在欧洲失去了土地的白人走两步到美洲大陆上去种几个南瓜,殖民这个词内附的邪恶性自然就被消解了。
当然,作为一部弘扬正能量的少年漫画,其最后的结局必然是和谐的,空岛人与山迪亚人与主角等一起打跑了反派,黄金乡里的黄金钟被敲响,空岛(基督教)文明与山迪亚(原住民)文明也开始和谐共存,而正是作者的微妙处理使得故事原型里的道德对立关系被化解了,使读者可以毫无道德负担地接受漫画里的大团圆结局。
像这样博闻强识又不显的过于掉书袋(在此重点批判一下特别喜欢明着掉书袋的另一位漫画家虚渊玄老师)的妙笔生花,在海贼的故事里还有很多很多,并且漫画家尾田是学建筑出身,所以也常常能看到现实世界里的各种建筑风貌在海贼的世界里出现,总结来说,所有这些有趣而值得玩味的点使得海贼这部作品在丰富度上远超普通动漫甚至通俗文学作品,真诚地向大家推荐。
哦,另外,尾田荣一郎老师还是漫画界出了名的劳模,虽然目前仍未完结,但完全不必担心作者会挖坑不填,与今何在、江南、南派三叔、富坚义博、GeorgeR.R.Martin之流对比,尾田完全可以称得上创作界的良心,这也是作品的强力加分项。
以上
周老湿漉漉赞助一个背负着四只猫的艰辛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