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斯特·斯克鲁格斯的歌谣]、[西部慢调]剧透预警
皮尔斯总统是条狗。
在马车队伍于西部荒野的行进中，它总是乱吠一通。
在勤恳工作的马儿们看来，这就是条疯狗。
马队中的人也怨声载道，要狗主人想法子处理。
狗还没处理掉，狗主人得霍乱死了。
处理狗的任务，又交到了狗主人的妹妹头上。
马队中的好小伙，自告奋勇要帮她射杀皮尔斯总统
却叫它跑了。
故事的最后，这只体型小巧，无甚本领的狗，把主人、主人的妹妹全熬死了。
顺便，还有只勤劳做工的马，也死了。
可在故事结束后，就只有这只狗，还在西部无垠的草原上，没心没肺地乱吠，吵得马儿们不得安生。
没有人记得受了伤，只能安乐死的马儿
这是科恩兄弟最新电影，[巴斯特·斯克鲁格斯的歌谣]中的六个故事之一。
主角当然不是皮尔斯总统。但这只狗的幸存，却恰好说明了科恩兄弟的电影哲学。
老天爷才不管你是人是狗，是勤劳勇敢，还是一滩烂泥，是积德行善，还是多行不义，你能不能看到第二天的太阳，全凭他心情。
人间不值得。
这句像极气话的的真相，回荡在科恩兄弟电影的天地间。
他们电影里的人物，总是活着活着就死了。一生最大的成就，算是死法别致，惹人发笑。
以致于北美部分影评人不满：这是虚无主义！人该有点信仰！
但“人间不值得”，并不是一句抱怨。它的原话是：
开心点，人间不值得。
不值得你难过，不值得你计较。不如像个沙雕，哈哈哈哈哈。
科恩兄弟大部分作品中，死亡无处不在，人这种弱小的生物，总是没有还手之力，只能落个死得稀里糊涂。
在这部新片里，这种情绪更强烈。
但科恩又一如既往，让每个人在死前仍拗出清奇的姿势，把死亡打扮得像个沙雕，向死神翻了个白眼。
我想，前阵子流传于网络的一则墓志铭，他们肯定也很认同：
求复活卷轴一张，没有就算了。
ThBalladofBustrScruggs
巴斯特·斯克鲁格斯的歌谣
解毒指数：9/10
导演：伊桑·科恩/乔尔·科恩
类型：西部/喜剧
主演：蒂姆·布雷克·尼尔森/詹姆斯·弗兰科/连姆·尼森/哈利·米尔林/汤姆·威兹/佐伊·卡赞
01
死
随机
科恩兄弟镜头下的尸体，可环绕地球一周。
不管是谁，只要活在他们的电影里，就只能自求多福。
我劝他们也别祈祷活着了，能姿势好看点死亡，就已经是他们大发善心。
[血迷宫]里，谁也不知道我杀了谁，谁又杀了我
[冰血暴]里，笨匪徒在锯木机里死得七手八脚
光看处理尸体人卖力的动作，还以为是位笨拙的主妇，不甚灵巧地试着烹饪。
这一次，科恩兄弟直接把电影的主题定为“死亡”。
电影中的六个故事，前前后后攒了25年。
直到最后一个故事成型，科恩兄弟才决定，用“死亡”串联起六个故事。
这六个故事里：
巴斯特(蒂姆·布雷克·尼尔森饰)枪法如神，还是强中自有强中手，决斗中被杀，化成小天使飘去天国——
成为强者不能逃过一死；
故事1：《巴斯特·斯克鲁格斯的歌谣》
当银行抢匪(詹姆斯·弗兰科饰)，逃过了制裁，想着改邪归正，帮人放牛，结果这人是个偷牛贼，弗兰兰反而成了替罪羊，被处以绞刑——
行善不能逃过一死；
故事2：《在维森特格雷罗小镇旁》
无手无脚的小人儿，却有表演天赋，可观众渐渐失去兴趣，他也就成了个赔钱货，只能“处理”掉——
勤劳不能逃过一死；
故事3：《饭票》
他跟在淘金客(汤姆·威兹饰)后面，在别人终于找到金子后，从背后突袭，妄图不劳而获，可淘金客没死呢，反杀——
作恶不能逃过一死；
故事4：《布满金矿的峡谷》
姑娘(佐伊·卡赞饰)的哥哥前一天还好好的，第二天早上就霍乱病死了，她遇到印第安人，没被印第安人俘虏，却先自己吓到自尽——
谨慎不能逃过一死；
故事5：《战战兢兢的可人儿》
而最后一个，虽没有人当场死去，却本身就隐喻了死亡。
故事6：《还活着的人》
伊桑·科恩：
(在西部)死的机会太多了。
乔尔·科恩：
是啊，随便什么时间丢一块石头出去，然后就……哈哈哈哈哈。
我也想写出一部《科恩电影生存指南》，教角色们如何活到最后。但事实是，谁死谁活根本没有规律可循，全看科恩丢出去的石头，砸中的是谁。
最能体现科恩电影里死亡之无序的，是[老无所依]中的一个桥段。
杀人狂(哈维尔·巴登饰)遇见个店员，要对方猜，落下的硬币，人头朝上还是字。
店员不解：猜中了我能得到什么？
没得到答案，可还是被逼着猜了。猜对了。
死里逃生的店员永远也不会知道，这个变态杀手以硬币定人生死，他刚刚保住了一命。
在[歌谣]中，也有一处与之神似。
巴斯特举着悬赏自己的海报
海报最底端写着：死活皆可。
他的生死，便和抛硬币一样，全看赏金猎人的枪，相中了人头还是字。
02
生
无意义
不只是死亡随意，生存也没有太多意义。
电影里，所有人最终都会被取代，所有人都只是宇宙运转中的零部件。
传统西部片里，英雄们总是威风凛凛，弹无虚发，也总能躲过别人的子弹。
但科恩这部电影却无情揭穿了那些英雄的余生。
像第一个故事里的巴斯特，不断地杀人，便不断有仇家来寻仇；名声大了，又有人想杀了他证明自己。
最终会有新人胜旧人
如此世世代代无穷尽。他们都以为自己举足轻重，但其实早有升级换代的零件等着。
——即使我有幸写好了一两篇文章又怎么样呢?
我只是庞大内容生产机器的一个小齿轮。
连姆·尼森的《饭票》就更丧。
也是对码字狗来讲，最私人化的一个。
人棍艺术家表演得多好啊，单凭眼神就演出了亘古的绝望，只靠脸部肌肉的运动，就绘出波澜壮阔的史诗。
无论是十四行诗《奥兹曼迪亚斯》，莎翁巨著，甚至是林肯的《葛底斯堡演说》，都绘声绘色。
除了表演，他啥也干不了
连姆大叔饰演的“主办方”，喂他吃饭，帮他如厕，一把屎一把尿地照顾他。
但不曾开口同他有任何交流。
出去寻欢，让他在同个房间，只把他转过身去。
仿佛看不见他的眼，就可以当他不存在
人棍艺术家，眉宇间也总有一丝哀愁，像是知道自己终会被抛弃的命运。
他的观众终于一天比一天少，人生啊，是螺旋下降，是注定下行。
首先抛弃他的，是观众。然后无手无脚的他，自然也没有什么利用价值。
你总不能期待那个“主办方”，还同孝子般，给他把屎把尿。
“主办方”买来一只会做算术的鸡，取代了他。
人们只是要看奇观而已。
鸡会做算术，或是人无手无脚，有什么不一样
只要够耸动，你就能引来更多的流量。
如果有谁比你更耸动，让你的流量渐稀，你也会被抛到湍急的河流里。
死多么容易。
你已经断去了手脚，除了以面部表演这门绝技，你什么也不会。
当人们拒绝你的表演，就已经是判了你的死刑。
你怪不得“主办方”，他只是个商人，以商业原则做事。他没有把你丢在荒郊野外任由狼咬死你，而是亲手给你个痛快，已经非常仁慈。
你也怪不得鸡，没有会做算术的鸡，也总会有会街舞的鸭，会B-box的猪。
你也怪不得观众，他们想看更好玩的，有什么不对。
你不能全怪自己，你可能已经是人棍圈子里，表演最精湛的艺术家了。
只怪天地总以万物为刍狗，会算术的鸡，之后被会量子力学的狗取代，再之后是会装置艺术的牛……前浪总是个被拍死的下场。
这宇宙法则，让万物大多是不得善终。
《布满金矿的峡谷》里，淘金客也是日复一日机械劳作。
镜头不厌其烦地展现着他刨土，淘沙，数金砾。
像《老人与海》里一次次下水的鱼叉
即使徒劳也至死方休。
然而螳螂捕蝉，永远有黄雀在后。这次淘金客反杀了那个下三滥，却不能保证他总是幸存的那个。
最后他扛走了金子，那个看透了一切的大自然，一如往昔静静凝视。
只是身上又多了几个土坑
让人突然觉得，淘到了个把金矿，在某种宇宙力量之下，也根本不值一提。
科恩兄弟，至少能确定，人类如果尚未灭绝，就总有人记得他们的名字。
他们尚有如此感慨。旁人情何以堪。
03
乱
宇宙公理
有两种西部片。
最经典的那种，是意大利通心粉片，黄土飞扬，马蹄铮铮，牛仔叼着雪茄，举着皮鞭，枪比风还快。
譬如[黄金三镖客]。
龟裂的大地上，十字架墓碑生长得茂密。
好镖客、坏镖客、丑镖客，三足鼎立，连配乐里，都混杂狼嗥、枪响、皮鞭声。
谁的枪快，谁就能活命
那是一种纯粹的雄性荷尔蒙。
还有一种，像[黄金三镖客]背景里的墓地。
死亡在西部太过常见，以至于有[死在西部的一百万种方式]。
那些墓碑，很多没有刻下名字。那些无名氏，可能也不是死于决斗，不是死于某个英雄枪下。
没准，只是长相惊了马，被一蹄子踹死；只是喝醉了酒，脚一滑，掉进了酒桶里，就再没醒过来。
不是英雄，是怂人。
忙忙活活一辈子，说死就死了。人生是一场徒劳无获。
像是豁出这条命，也要证明，人间不值得。
比如[西部慢调]，男主角，一只弱鸡，风能吹倒，却在一帮强盗的包围下活了下来。
最后死，是死在心上人手上。
是武力值并不高的姑娘误杀
他这一趟旅程最初的目的，明明是要保护这个姑娘。
前者是英雄主义，后者是罗曼·罗兰的英雄主义——看清现实，却仍热爱它。
相较之下，前一种西部片是多么乐观啊。
它相信，你只要枪法够准，闪躲够快，就总能在残酷的西部生存下去。
不仅能生存下去，还能名扬四海，无数人一听“圣丹斯小子”([虎豹小霸王])的名号，便闻风丧胆。
后一种，揭示的却是这个宇宙无序的真相。
最快的枪，或许能提高你的生存机率，但人总有无能为力的时刻。
哪怕你是大英雄，也可能因为一只松鼠跳到你脸上，遮住你视线，便失足落入悬崖。
不仅不能青史留名，反而在世间落了个笑柄——
听说了么，圣丹斯小子是被萌萌的小松鼠害死的。
人间不值得，开心个屁啊。
04
笑
上帝也摊手
但是科恩兄弟，一如既往在电影中加入无数笑料。
就是偏要哈哈哈给你看。
死法也清奇，让人笑得于心有愧。
比如土匪明明举枪威胁巴斯特，后者却拿桌板当跷跷板，这头巴斯特手落下，那头土匪的手被抬起，biu~撞上了扳机，枪口对准了自己的头：
稀里糊涂见了上帝
日后人们会说，那个沙雕，自杀的，啊不，被桌板谋杀的。
比如第二个故事里，劫匪(詹姆斯·弗兰科饰)没死成的那一次，他被吊在树上，身下骑着马。
你就算不想让马儿跑，也不能让马儿不吃草呀。
马儿一跑去别的地方吃草，弗兰兰失去支撑，就得嗝屁
差点儿，人们会说，那个沙雕，自杀的，啊不，是马和草这对奸夫淫妇，合谋害死的。
万般诡谲的死法。
想必西部人民已经习惯了死神游历此地的频率，反正总是要死的，不如死出风格，死出水平。
我倒是想到加缪在《西西弗斯的神话》里，最后一段话：
一个人永远会一再发现他的重负。但西西弗斯揭示了更崇高的真诚，这真诚举起了巨石而否定了神祇。
他也下结论说一切都很好。
此后，这没有主宰的宇宙，在他看来，即非有益的，也不是徒劳的。
这石头的每一颗原子，在这充满了夜色山上的每一片矿石，它的本身就形成一个世界。
挣扎着上山的努力已足以充实人们的心灵。人们必须想象西西弗斯是快乐的。
众神要西西弗斯每天推石头上山，夜晚石头又滚下山，似乎是徒劳无功。
可加缪仍然断言，西西弗斯是快乐的。
或者“必须想象”他是快乐的。
因为众神的刑罚，无外乎要他痛苦。
可他一边推石头上山，一边哈哈哈哈哈，看着石头滚下山，又是一阵哈哈哈哈哈。
无聊的反倒是众神了。
《玫瑰的名字》里也写：
使徒也说过：欢乐总比燃烧略胜一筹。笑违反了上帝所建立的秩序。
……
笑使恶徒免除对魔鬼的惧怕，因为在这愚人的狂欢中，魔鬼也显得可悲而愚蠢，因此可以控制。
科恩兄弟大概最懂得如何战胜死神。
那个举着镰刀的家伙，想要完全随机、不讲章法的降临人间，那就随他去。
但阻止不了每个人死得花枝招展，姿态妖娆。
据蒂姆·布雷克·尼尔森，演巴斯特的那位口述，他总想和导演就剧情中的生死，做深入探讨。
每当这时，科恩兄弟的回应总是：
哈哈哈哈哈。
这些电影可能有毒，请谨慎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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