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南美的向往,始于大山深处的“天空之城”——印加人遗留下来的马丘比丘。
△秘鲁马丘比丘
后来读过三毛在南美旅行时的随笔,一句《万水千山走遍》道遍了路上的种种奇遇。
亚马逊雨林,女巫市场,羊驼木乃伊,每一个词都在召唤我。
△玻利维亚拉巴斯女巫市场
最后触动出发的一个契机,是一家餐厅。
这家餐厅的名字叫Central,连续多年都在世界Best50餐厅里排到Top5的水平。想到遥远而又原始的秘鲁能够诞生这样一家餐厅就觉得不可思议。
在这家店,菜单是是一串数字。
数字是食材生长环境的海拔高度,一顿饭下来,从-10米水下的海藻和鱼,吃到0米地面上的蘑菇青苔,直到米丘陵树上的豆荚、花果,甚至是米高空的飞鸟与云朵。在这里,人们可以在一顿饭的时间里,随着碗里的食物神游南美,感受整个亚马逊雨林的自然生态。
走过花园小径,院子里开着曼陀罗花,餐厅的过道里摆放着大药瓶子和风干的植物,好像中药房一样,餐厅里也长着两棵树。
开放式厨房边摆放着一个巨大的石桌,里面展示着许多南美特有的植物。
千奇百怪的番薯,南美是土豆的故乡,殊不知马铃薯居然有这么多颜色和形状。
古柯叶,可以提取可卡因,当地咀嚼古柯叶来抵御高原反应。
五颜六色的藜麦,很多白种人会对主食里的麸质过敏,低热量又健康的藜麦就是他们优选的代餐品。离开了黑白灰主色调的欧美,藜麦的色彩也丰富起来。
还有朝天椒,别看四川人爱吃辣,在辣椒从南美引入中国之前,四川人只有花椒可吃。
这样想来南美真的是宝藏地,柠檬、可可、咖啡、牛油果、玉米,许多常见的食物原来都来自这里。如果没有新大陆,我们的食材该多单调。
-10m红岩石
Central出手不凡,第一道菜就非常吸睛。
盘子里这长相狰狞的怪物,是一种生长在海里悬崖岩石上的鹅颈藤壶,英国贵族喜爱的冷门美食。
△鹅颈藤壶
它的稀有和昂贵主要是因为不易采摘,每年为了抓藤壶都死不少人。旧贵族们会把它煮熟了像吃蛤蜊一样吃,但是在这里,我们是不吃它的。
藤壶的味道都在这个黄色的软糖里了,放进嘴里咬破,爆浆的液体混合着海鲜与辛辣的滋味,一下子就唤醒了味觉。
还有一小碗不知所云的东西,是一种生长贝壳上的动物piure,它只在秘鲁附近生长,甚至没有自己的中文名。人们一般把piure切成小块,拌上切碎的洋葱、香菜和柠檬来吃,味道像是颗粒粗糙的海胆。
△piure
搭配piure一起上桌的是藤壶肉和柑橘泥做成的“虾片”,正确的吃法是用虾片蘸着piure酱料,的确是海的味道。
在南太平洋临近大陆的红色岩石上,原来有这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可以吃。
△智利蓬塔阿雷纳斯
m沙漠边缘
从大洋湿润的海风转瞬就过渡到沙漠的边缘地带。
△阿根廷阿塔卡马沙漠
在这里,南美特有的马尾藻孕育着肥美的海胆,小勺挖一块海胆,下面居然还铺着粉色的仙人掌果慕斯,用果肉的酸味平衡海胆的细腻鲜美。
再往大陆深处走一走,马齿笕上开着淡黄色的花朵,煎炸成薄片,还能吃到绿洲的气息。
两米高的巨大仙人掌上生长着带刺的果子,味道类似于红心火龙果混合芒果,极其清爽的甜。
△仙人掌果实
这块方方正正的仙人掌果带有一点酸甜,像是一块松软的海绵蛋糕,这冰凉的口感放在沙漠里一定是人间至味了。
m深紫色的根接下来,一咏三叹如线索般的番薯上桌。
△番薯
欧洲的土豆只有炸薯条、薯片和土豆泥,中国能多出醋溜土豆丝和土豆牛腩,而南美花样就多了,好比是中国的冬瓜、西瓜、南瓜、苦瓜,各种瓜。
在这篇文章里,我索性把所有吃到的番薯名字都略去,只留下形状味道的具体印象。
铅灰色的石头块是番薯粉做的烤面包,上面紫红色的玫瑰花是生的番薯切片,拿山羊奶酪来连接,这道菜在中国应该叫“石生花”。
像一坨牛粪一样的东西,通常是用来包裹住番薯加热用的粘土,类似于叫花鸡外面的泥巴。目的是让吃客了解这番薯的传统吃法。在“牛粪”上面用一种南美的植物花瓣卷着似乎是奶酪的东西,这道菜从外观到口感的形容,都已经近乎玄学。
白色好似象牙一样的桶里装着鸭肉制作的塔塔,通常塔塔是用生牛肉来做,中文名叫“鞑靼牛肉”,鞑靼二字就音译自Tartare。鸭肉粒的味道比牛肉要腥,为了中和味道,旁边搭配了鸭蛋黄。
此时逐渐摸清了一点规律,central的食材多数会一实一虚交替出现,鸭脯肉和鸭蛋黄,表现了食材的两种状态。接下来吃到的食物,有时会把果子烤干呈上,再配一杯果汁;或者用山羊奶酪搭配羊排肉。
在一道菜里,一味写实的表现食材本身的状态,一味以汤汁粉末等抽象状态出现,虚实相间里可以看见食材从初生到成熟的变化,不可谓不高级。此时,中餐追求的“美味”,法餐崇尚的“美学”,米其林强调的“创意”,都没能达到这样的高度。
m森林棉花
画风一转,终于来到心心念念的亚马逊地带。
亚马逊玉米磨面做酥香松软的一小口底,上面装饰了太极八卦鱼生。
这鱼来头不小,是生长在亚马逊河里足有3米长的巨大金龙鱼。秘鲁鱼生是相当于中国北京烤鸭级别的国菜,但眼下做法绝对世界独创,至于传统的味道,要留到下一次再透露啦。
△亚马逊河金龙鱼
搭配鱼生上桌的一盅汤汁是Ungurahu树果制成的。这种树的名字居然谷歌都没有任何信息,只能通过一起上桌的白色种子来推测是一种巨大的果树。汤汁的味道很独特,在吃过鱼生后喝,应该是用来清洁口腔味道,让人们清楚辨别鱼生与树果口味的。
服务生形容说这是大约一尺长的豆荚里长出的种子,脑补一棵生长在热带雨林里的参天大树。白色的种子味道很淡,确实有了吃棉花的有趣感觉。
亚马逊河的第一次露面没有让人失望,但是这条大河里,还有更让人期待的生物呢。
m丛林高地
沿着亚马逊河向上走,丛林高地上生长着新品种的番薯。
浅色的一团番薯面包更有弹性,北方人表示,有点像烤过的发面馍馍,这个要蘸着黄色的酱汁,酱汁是用树上结的番茄与酥油混成的,味道甜美。
深色的一团面包更加蓬松,有种吃到嘴里就会化掉的感觉,它搭配的酱汁是黑色的那个小盘,黑色粉末下是洁白的大花可可慕斯。番薯面包轻盈的香味与果味的酱汁搭配,绝对是一道有深度的菜。
△大花可可
至此,5道开胃小食,每道3味,全部呈现。
震惊于Central每一道菜的复杂程度,惊艳的摆盘造型,你中有我的搭配,哪怕是一份简单的酱汁也要玩出黑白对撞的视觉冲击,都让人深深折服。
太多陌生的动植物名字像谜语一样混杂,后续我花费了大量的精力来寻找每一种食材,居然不经意间用舌头领略了亚马逊雨林的生命力。
-25m海底
这道菜像不像意大利手工宽面?
在欧洲吃过那么多次意面,从来没有跳脱出面粉这种原材料。米其林极力追求的创新,在旧大陆只是酱汁的改朝换代。但是在南美,人们居然用甜黄瓜模拟出了意面。
而这南美甜黄瓜,说来你可能觉得不可思议,居然就是三千年一开花,三千年一结果的人参果吗。
红绿两色腌制的人参果略带酸咸,原味的人参果片熟的软烂甜蜜,用叉子拨开,下面居然藏着饱满的扇贝肉,味道清爽而鲜美。且不说高级食材的巧妙运用,这种挖宝的感觉,不正像是我们在海边翻开石头,寻找小螃蟹或贝壳的惊喜吗?
m沿海山麓
盘里的菜越来越像迷你盆景,海边一座花草遍地的小丘陵端上桌。我们翻山越岭,逐渐逼近核心地带。
一种全新的植物块茎——oca出现了。用oca做成的脆饼,和oca叶子交替呈现,搭配了百香果家族的一种果子做的酱汁,酱汁里的白色来自一种美丽的花——鲁冰花。
△鲁冰花
这道菜的每一种食材我都没有吃过,也没有见过,所有的新成分完美结合在一起,绝对不是为了堆砌食材而把所有没毒的东西都摆上桌。为了强化百香果的元素,这道菜搭配的果汁配酒也是浓郁的百香果汁。
△百香果
米高谷
幻想着自己是在雨林里徒步的旅人,眼望着前方高耸入云的大山。
△秘鲁热水镇
牛油果酱汁与褐色和黄色的藜麦堆起的高山,被鲜虾清汤浇灌出一道河谷。牛油果山冲刷出蜿蜒河道的一瞬间,我才醒悟过来,原来它在用这道菜告诉我们亚马逊生态的形成。
河谷里藏着虾肉粒和牛油果粒,混合着酱汁味道鲜美而层次丰富,虾肉Q弹的口感至今难忘,但我甚至不舍得破坏这刚形成的高山河谷。
米植物染料
登上荒芜的高原,在空气稀薄地带,皮肤晒得黑红,而呼吸开始急促。
△秘鲁的的喀喀湖
这是整套菜肴里海拔最高的一道菜。在0米以上的高原,氧气稀薄,原住民的生存环境可以用恶劣来形容。Central用这道菜告诉我们,仍然有许多人在食用着非常简单无味的食物。
用粘土包裹住番薯加热烤熟,一整盘的石头块端上桌。服务生现场敲开粘土,示意我们蘸着当地植物的酱料吃。这道菜口味极其单调,让人们不禁感慨,就是在这样贫瘠的土地上,人们尝试改进和搭配,居然创造出这么多美味的食物,central的存在可以用“奇迹”来形容。
这让我想起在印加顾都城库斯科看到的当地人,深如沟壑的皱纹,早衰而黝黑的皮肤,为了适应高原逐代选择出的肥胖身材,粗壮的腰身河不灵便的腿脚,像极了中国西藏转经的人们。世界真是奇妙,在两个遥远而毫无关系的地方,生活着宛如孪生兄弟般的人类。
m亚马逊水域
如果要用一种生物来代表亚马逊河,那么非食人鱼莫属。它锋利的牙,强劲的咬肌,团队协作攻击,只要三五秒就把人吃得只剩白骨,留下血水染红的河流……
肉质粗厚而非常腥的食人鱼并不好吃,人们对它更多的是一种好奇。这道菜一上桌就带着杀气,新鲜的食人鱼头还带着血腥,狰狞着尖牙,让人害怕。只截取食人鱼皮与木薯粉炸酥,点缀上白珍珠一样的araza果酱,从配色到造型,像不像一只抽象版的食人鱼?
两道味道平淡但造型奇特的前菜过渡,接受了百味连环冲击的嘴巴渐渐恢复,开始品尝三道主菜。
m丛林平原
翻过山,淌过水,终于到了富饶的原野上。这里居住的多数是西方殖民者。
他们来到南美,不仅带来了杀戮,也留下了现代文明。十字架与信仰,熏火腿的工艺,通用的西班牙语。打那以后,这片大陆上的历史,都用新的语音写就了。
这道菜的翻译和食材辨认几乎让我崩溃。菜名里Bellaco一词根本没有任何词条解释,后来才发现原来这是一种叫“barranco”的烟熏猪肉,被大舌头的西班牙语发音给带跑偏了。类似于搜索“soga”一词怎么也想不到它是来自日本的“原来如此”。
△barranco烟熏火腿
之所以让我把它和熏猪肉联系到一起,是因为这道菜里白色的泡沫,是一款熏火腿熬炖的高汤。黑色的高汤来自亚马逊海螯虾、车前草和黑辣椒,泡沫之下是鲜嫩的海螯虾肉与“Bellaco”,我用黑色泡沫匹配海螯虾,那么白色泡沫必然是一种熏火腿的名字,最终一个懂西班牙语的朋友与我反复沟通,敲定了这款发音独特的烟熏猪肉。它最大的特色就是能够与海鲜搭配呈现出复杂而浓厚的香气,果然没有言过其实。
-5m深海珊瑚
经过了上一道高难度谜题的考验,这道菜就轻松多了。
白嫩的章鱼,黑暗的墨鱼,搭配海菠菜,清爽的海底世界画面。
m安第斯山脉
南美最绵长的山脉,以它收尾,当仁不让。
△玻利维亚玻利维亚高原
哥斯达黎加特产的番薯茎拿来做压轴主菜,这么素能hold住场吗?
服务生在番薯上撒混了砂糖的山羊奶酪的时候,我成功猜到了番薯底下藏着的羊排。撒了白糖和浓重膻味的炖羊肉,给这顿饭画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长舒一口气,至此,已经吃了足足14道菜,厨师带着我们兜兜转转了许久,我都怕自己在雨林里迷路,终于看到了出口。
还有三味甜品。
m琥珀木
海拔下降,降水减少,丘陵上的灌木丛有些干枯,居然可以用琥珀来形容。
黄色的飘带是中国可以吃到的雪莲果,柠檬和咖啡调味的脆饼与奶油没有过多亮点。异国他乡吃到如此独特的水果,还是有些触动。
2m山雨
临别离,乘直升飞机从上帝视角俯瞰雨林。
浅白色的云母块好似朵朵白云,透明的啫喱便是天空如瀑的大雨,降落在碧绿的亚马逊雨林里。剑麻粉末与绿色的“植被”之下,还有两种巧克力冰激凌假扮的土壤,一深一浅两种颜色似乎象征着不同的土质。
多么形象而又生动的自然讲堂!
m一千种草药树皮上两片长着苔藓的饼干,杯里倒上饮料,一粒粒滚动的是潮湿岩石上生长的念珠蓝藻。
据说雨林里的萨满法师会做一种药水,人们在经过斋戒、祭祀和各种严密的宗教仪式后喝下它,能够看到前世今生。
我没能鼓起勇气尝试。
这片遥远大陆所吸引我的神秘,怎么能一次穷尽。
△玻利维亚乌尤尼盐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