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是民族的,就越是世界的。
尾田精准的摸到了东亚民族浪漫的脉门—“轻生死而重承诺”。
这是一种洽和《海贼王》的美学调度手段,他揭示着悲剧人物在走向肉体毁灭之际,体现在其身上的道义美和对抗“邪恶”时永不妥协的精神力量。
所以我们看到卡尔加拉和罗兰度,即使身死,信义也为之长存。
所以我们才能看到战鬼韦伯和栗子头大叔,不惜身死,也要延续先辈的信义。
这样的故事,无论跨越时间有多长,空间有多远,我们对其都不会陌生。
不信,你我读读这段:
时穷节乃见,一一垂丹青。在齐太史简,在晋董狐笔。在秦张良椎,在汉苏武节。为严将军头,为嵇侍中血。为张睢阳齿,为颜常山舌。或为辽东帽,清操厉冰雪。或为出师表,鬼神泣壮烈。或为渡江楫,慷慨吞胡羯。或为击贼笏,逆竖头破裂。是气所磅礴,凛烈万古存。当其贯日月,生死安足论。
提携玉龙为君死也好,收取关山五十州也罢,这一切的慷慨陈词,都因那些“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而显得澎湃万分。
或为一个国,或因一个族,或因一人、一话,只要心之所向,你我虽九死犹未悔。
所以什么是“男人的浪漫”,这就是“男人的浪漫”。
尾田是浪漫的,他知道什么才是人世间最大的浪漫,于是把《海贼王》写成了一本情书,倒映出人类历史中那些壮绝篇章。
于是正因有了这浪漫,才有了香多拉年的钟声,和卡尔加拉与罗兰度后人年的守候。
它是热血难凉的躁动,男人浪漫的根。
尾田亦是孤独的,上一个有他如此胸襟的漫画家,是业已去逝15年的横山光辉。
横山光辉先生将自己的浪漫点滴成河,传唱着东方大国的英雄史。而尾田则将那些英雄的故事,倒映于《海贼王》的世界,向世界吟唱。
在宏观叙事凋零的今天,尾田这样的主流漫画家是稀世的。所以正因稀世,生命予他孤寂,他报之世界予歌。
空岛篇,隐射最后的答案
尾田画《海贼王》时,有一个基本模板,即“历史总是螺旋上升”。
从阿拉巴斯坦篇起,他便围绕着这个模板,再无变化。于是我们看见阿拉巴斯坦篇和德岛篇在小的细节上有相通之处,但放到大的环境下二者却截然不同。
比如细节上两者都是对“七武海”进行的战争,同样也是干部和草帽一行人的捉对厮杀,能力也颇为相仿。
但把这个放到宏观层面,二者差距却非常之大。
阿拉巴斯坦是一场“救国战争”,德岛是一场“复国战争”,因此两个篇章下的人物动机和矛盾结构,从根上就出现了分歧。
包括“顶上战争”和即将到来的“和之国人民战争”也是如此。
从细节上来说,二者都会将单一的战争扩大成战役的规模,其创作手法上,后者虽会比前者更精进,但整体操作上变化不会太大。
但从宏观历史角度上来讲,“顶上战争”是短时间内瞬发性的大事件,“和之国人民战争”则是横跨二十年的血脉恩仇。
因此后者在整体构架下会显得更为漫长且磅礴。
举这两个例子的目的有二:
一是为了说明,《海贼王》的故事章节之间,存在着设定的继承性。
这些“设定”细节上的相似,往往会让读者产生内容上的雷同之感。但将角度全局化,便会发现其内核差异化的明显。
二是为了表达,在这些差异化的背后,却暗藏着故事内容精进的有规律性。
从“救国战”到“复国战”,是时间跨度和群像跨度的精进,从“顶上战争”到“人民战争”亦是如此。
那么,讲究对标之下更为精进的尾田,会拿什么内容来展现《天龙人篇》或《ONEPICE篇》呢?
也许《空岛篇》早就告诉了我们较为抽象的答案。
空岛篇从加亚岛罗兰度的故事起,就有着“似真似假,如幻如梦”的泡沫感。这泡沫如“骷髅岛”上的箴言,一半是对的,一半被隐瞒。
我无意刨根问底,但按着箴言的思路,有些问题还是要问个一二。
神话或上古历史的传承,总会刻意模糊它最初的真实。
就好比《国语·鲁语》这一段:
昔禹致群神于会稽之山,防风氏后至,禹杀而戮之。
讲述大禹会盟会稽山,防风氏来晚了,于是大禹杀之立威。
但随着良渚古国的进一步发掘,一种新的论调渐显于世:
大禹氏族进攻防风氏族,屠灭其族。
如果后一步论调随着考古逐渐被落实,那么《国语·鲁语》这一段“故事”,就会有多种解释的可能。
比如大禹氏族率部族以会稽山为栖居地,和周边的防风氏族展开交战,并将其击败,屠灭其族。
举例这段材料的目的在于,《海贼王》中所有涉及历史的箴言,会不会皆是如此,一半是对的,一半被隐瞒。
我相信考究的尾田,在对《海贼王》的历史进行设定时,也会如此。
因为,我对其的看法是:
《海贼王》中历史名词及事件是存在,但却有着误导性。
艾尼路说他出生的岛上,大家都认为那是神存在的地方。
从这一段中透露出,该信息来源是历史积累的口头传说,并不是实践产物。
而人们把它称为“无边的大地”,亦是如此。这个称呼是和“神存在的地方”绑定的,信息产生的时间,理应同时。
因此,根据神话箴言的特性来进行判断,我们可以提炼出两个信息:
1.“神”和“无边大地”是真实存在的。(但不是我们理解的神)2.口头传说有着误导性
下面这幅图中的箴言则揭露了其另一个特性,隐射性。
艾尼路以神自居,其说的每一句话都可以看做尾田刻意安插的一段“箴言”:
扎根于天空的这个国家,它的根基本来就是违反自然的。
这句话明面上指的是香多拉,但艾尼路破坏的行为,却是整个空岛。
口头传说具有误导性,但行为是最真实的。艾尼路的行为来进行推断,空岛反而是最可能违反自然的。
因此这就又涉及到了一个问题。“冲天海流”是不是大自然的一部分?
如果是,香多拉来到空中就是自然的,那么空岛其本身的存在便是违反自然。
如果不是,口头传说具有误导性,但行为是最真实的。艾尼路的行为和破坏空岛直接挂钩,那么天上的这一切都是违反自然的。
但无论是还是不是,这段箴言都在或有或无的引导一个事实,空岛的存在是“违背”自然的。
但这段对白中最值得玩味的,反倒是这一句:
土归土、人归人、神归神,各自有各自的归宿。
这段话的原句出在《圣经》:
尘归尘,土归土,让往生者安宁,让在世者重获解脱。
但尾田将原文的后面两句给晦了过去,这是一个挺有意思的现象。因为《圣经》在《海贼王》中的出现,绝不是兴头一起的道具,无论是大熊手里的书,还是宝树亚当、夏娃等,都有极强的隐射性。
所以当回到这个被尾田抹去的后半句“让往生者安宁,让在世者重获解脱”后,我们不由的会发出两个疑问?
1.往生者和在世者分别指谁?2.有人越界了,但是谁呢?
我想,尾田借伏尔甘之口早就说出了答案:
喜欢在对仗中精进的尾田,必然不会放过《空岛篇》更深层次的内容。
真实的实质是谎言,谎言的背后是真实。
历史的真相为什么要在缄口不言中守护,是谁没有回到自己的归宿,又是谁背叛了谁、抛弃了谁?
要知道,关于D的传说,本就是神话的一部分。
所以D究竟是谁的天敌?
是被推上台前的天龙人,还是天龙人背后那没有回到自己“归宿”的神?
毕竟我们都知道,《海贼王》这部作品,无敌的从来不是力量,而是思想。
强如白胡子也会衰老,但只要思想火种尚在,灭族的奥哈拉也会永存。
我个人对漫画的喜好非常偏执,凡是“左”的我会青眼有加,凡是“右”的我便冷眼相待。
而《海贼王》之所以好,除开自手冢治虫起、到宫崎骏、再到尾田荣一郎一脉相承的“教化”思想外。更重要的是它直面战争问题,毫无顾忌的表达“反战”思想。
这种“反战”思想,是不需要过度解读而来,它就静趟在《海贼王》的字里行间中,“教化”着世人谁发起战争,谁就是罪人。
《空岛篇》中伏尔甘的回忆,便是对这一思想最好的阐述。
伏尔甘对自己祖先的行为,进行了明确的定位,即“巧取豪夺”。
末了族人对伏尔甘表达不满,说明咱们已经进行了“努力”,问题在于香多拉人。
伏尔甘也并没有回避,并表达“战争开始便注定失败”的后悔及无奈情绪。
这和思考“战败之后的种种可能”这样的“反战败”思想相反,而是对战争的起源开始反思,具备鲜明的“反战”意识。
而之前《阿拉巴斯坦篇》的甘露降和平,也是对这一思想的阐述。
国王军不是罪人,叛军也不是罪人,罪人只有一个,那就是挑拨战争的克洛克达尔。
在此,我们可以来回顾一下整部《海贼王》。但凡涉及到国家*治问题时,尾田都会极其清晰的表达他所认定的“恶”。
阿拉巴斯坦篇,“恶”是挑拨战争的克洛克达尔。
空岛篇,“恶”是入侵占领空岛的艾尼路。
鱼人岛篇,“恶”是妄想复辟战争的霍迪一伙。
德岛篇,“恶”是窃国的堂吉诃德。
和之国篇,“恶”是篡位的大蛇和殖民的凯多。
尾田在《海贼王》中业已极其清晰的表达了他所认定的“*治恶行”,那就是侵略和窃国。
其实仔细思来,这也的确是尾田的作风。
敢于直视战争,直斥日本右翼的人,必然从骨子里就会创作反战、反侵略的作品。
漫画没有国界的,但漫画家有国界的。模棱两可的立场,永远没有直抒胸臆来的酣畅。
我们都说空岛是“男人的浪漫”。
那么对于尾田来说,什么是“男人的浪漫”呢?
是对和平的坚守和信义的执着!